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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星魂

不灭的星魂

 

【五夏】拉普拉斯之蝶 (全)

-原著向五夏, ooc和私设肯定有,下拉即视为接受啦~

-时隔两个月感觉大家都忘了前面剧情了,那么就一发完吧~

Summary: 夏油杰年少的奇遇在他濒死时带来了一丝生机。他可以回到遥远的过去,提前杀死乙骨,得到里香,甚至……策反五条悟。


世人怨你憎你恨你,而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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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夏天里单独执行任务时,夏油杰偶遇了一只四级咒灵。他随手结个印,想把它袚除时咒灵突然开口向他请求:“请不要杀死我。”

“我非常非常的弱小,即使再过上百年千年万年,也没有能力去伤害人类。”咒灵哀求道,“如果你不杀死我,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那时他刚刚和九十九交流过,正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这个小咒灵的突然开口让夏油杰莫名地有些意外,于是他慢慢收回了手:“你怎么帮?”

“你最需要我的不会是现在。”小咒灵说“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夏油杰哑然失笑“姑且问一句,你有什么能力啊?”

咒灵回答:“如果当时拉住了他,要是当时说了这句话,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要是我能及时补救……人类对于过去有无穷无尽的悔恨,我由此诞生。”

“我会帮助你——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我会给你无数次重新改写历史的机会。那时,这份恩情,就算还清了。

 

这件事夏油杰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因为这太过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恐怕他也只会把它当做都市怪谈一笑而过。更何况他出于自己的咒灵操术的自信,夏油杰并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走投无路的境界。因此匆匆十年白驹过隙,他早就将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抛之脑后,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瞥见这只小咒灵和那时青涩的自己。

在新宿一战之后,夏油杰拖着残躯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在小巷中,正当他还盘算着之后该作何打算时,他小腿突然一软,整个身体因失血过多终于无力地一倒,夏油杰只能扶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无数的血沫从喉头冒出,让他对身心的控制一点一滴流失。他想,我这是要死了。

一种绝望之感突然袭击向他,自从他年少叛逃出高专,他便一直为自己的那个希望咒术师可以平安生活的梦想努力着,为此他不惜手刃亲人背叛师友,可最后落得了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亲眼见到理想破碎的结局,他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毫无意义,如同一点火花照不亮黑夜。

可是事到如今,承认自己做错了是一种极大的折辱,而他的骄傲也早就不允许他回头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原来说的是这个时候啊。

他暗自发笑,然后调动起全身的力量汇聚在自己的右手掌心,那是他吸收那只古怪的咒灵咒力的地方,于是那份残留于十年前的咒力瞬间被激活,沿着血液疏散到五脏六腑。刹那间夏油杰双眼一黑,连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可是这时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有谁过来了,夏油杰的大脑被动地接受了这这个信息,但是涣散的意识却已经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了。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夏油杰突然想到,如果十年前的那个约定是个骗局,所谓的“无数次选择”如果是那只咒灵脱身的诡计,那么他可能如今涣散的意识并不是穿越,而是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一种恐惧突然如同荆棘一般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脆弱的心脏振如雷鼓,将本就虚弱的身体的气力全数耗尽,而也就是在这时一股求生的本能油然而生。

在死之前,我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他是我年少时无疾而终的初恋,我们大吵一架之后十年未见,只有前几天我在高专那里时与他不期而遇了短短一面。我原以为我们还有大把时光去消磨,即使再也不见我也可以在报纸新闻上看见他的身影,可是现在猝不及防的我们就要永别了。他想睁开双目,活动手指,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他想看看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符合他心中的人选。想知道自己想的那个人他在这分开的十年,也恰好同样想着你,可他做不到了。

夏油杰嘴唇微动低声唤了一声谁的名字,这一刻他想到过去他的十年,如果当初他能够更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就不至于现在在脑中描绘不出五条悟的眼睛了。他努力地向来人的方向看去,可是他看不清天空地面,自然也看不到人的面庞。

 

意识陷入黑暗的刹那,夏油杰只看到了一只蝴蝶。

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同时,他仿佛听到了从远方刮来的风声。

 

下一个瞬间,夏油杰发觉自己身处在一条非常普通的街道。红绿灯的秒数一点点变少,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几对夫妇淡淡扫向他,但脸色正常,似乎他不是突然出现的。

那么不正常的就是自己。夏油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五条袈裟,半扎头发,独自一人。咒灵的能力是大概是给予后悔之人重新选择的机会,而让人穿越回过去的重要节点改变过去确实可以弥补遗憾。

然而他并不记得自己来过这条街道。

簇拥着从大门挤出来的吵吵嚷嚷的小学生,庸俗的父母,摆摊卖文具的商贩……叛逃以后他尤为厌恶普通人们大量聚集的环境。夏油杰皱皱眉头,决意不在这里久留。

正当他打算离开马路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忧太小心!”

忧太?忧太!乙骨忧太?夏油杰心神巨颤,接着是耳朵听到了金属相撞的的巨大声音和各种车子的鸣笛声,他的心脏仿佛受了这些颤音的影响开始乱跳,震的他的五脏六腑一片恶心。头晕目眩的耳鸣过后,夏油杰一回头发现一个小女孩倒在血泊中,旁边是头发乱蓬蓬的几乎被吓到站不稳的乙骨。

“里香……里香!”乙骨吓得眼泪大把大把流出眼眶,他拼命地用手去按着里香身上的伤口,“不要流血了,不要再流血了,太多了,这太多了。”

那是里香?夏油杰浑浑噩噩地听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不对。里香不应该是能媲美特级的咒灵吗,和眼下的小女孩有什么关系。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他便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不要死,里香,不要离开我。”随着乙骨的诉说,他的恐惧、愤怒、悲伤仿佛有了实体,晦暗的线条在乙骨背后展开沾着女孩的血液形成咒胎,在一阵嘶吼声后,尖牙的咒灵撕裂而出,明明是令人恐惧的,但是咒灵却如实珍宝的贴紧了忧太的身体开始吱吱嘎嘎,夏油杰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他一直都想错了,他以为里香的强大来自于女孩本身,但是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样,是男孩的爱意化作了锁链般的诅咒,将里香捆绑在自己身边。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只要他现在杀掉乙骨把里香化作咒灵玉,那么结果也算没差,想到这里夏油杰内心涌上一阵狂喜,他手心结印快速呼唤出咒术,难道这次“挽回的机会”可以让他得到里香吗?

五只面目丑陋的一级咒灵从他的影子中脱出,这是夏油杰收服的咒灵中速度均为上等的两只,这五只咒灵飞向乙骨掀起了一阵阴风。乙骨还没有从与里香生死相隔的打击中缓过神,他突然就遭受到了这一瞬间的攻击,里香没有回过神来,也就是一瞬间,这场争斗胜负已定。

“你们之间的纯爱只有这样吗?”夏油杰缓步走过来,看着被咒灵擒拿住的里香和现在还未搞清楚状况的乙骨“真可笑,仅仅是这样的话,看样子我都不需要唤出玉藻前了。”

夏油杰蹲在乙骨身前,一把按住他的头“只是这样的话,不如给我的大义当垫脚石吧。”

他的手骤然发力。

 

 

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不,比那更糟,夏油杰在自己发力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仿佛突然卸了力,手中什么都抓不住了,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而眼皮也越来越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次的“改写历史”到此为止了吗?

这一次的时间节点也太短了,夏油杰心中开始复盘来盘查自己有没有失误的地方,这白白浪费的一次机会让他忍不住懊悔,不过在逐步思考的过程中,他心里的那一点残留的善意突然提醒他,其实如果一开始他让咒灵阻止那场车祸,那么其实对他的大义有所好处。如果是那样的话,里香不会死,而乙骨也不会来到高专,也更没机会重伤到自己。

不过他马上让那点想法消散了,他重新告诫自己,无论下一次他又到了哪一个时间节点,他一定会立刻对乙骨下手,绝对不会再让自己丧失得到最强咒灵里香的机会,在反复的默念这个想法后,夏油杰在蝴蝶翅膀的轻触声中重沉黑暗。

 

昏昏噩噩之间,夏油杰又一次睁开了眼。这一次睁眼看到的景色让他恍惚了一会儿,因为这个地方他十年未回了,这里是他以前的家,是他还未去高专时居住的地方。

他这一次肯定遇不到乙骨了,夏油杰心想,不过他也大概能猜到这次的时间节点是什么。

他看着自己课桌上的高中志愿申请表打了个哈欠,这次的时间节点,就是他去不去咒术高专了。

仔细想想,这对他的大义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以为他可以节省时间来快速增加自己的伙伴数量。咒术高专所教的文理课他已经不用再学一遍了,重要的袚除咒灵的任务,他也大多都记得。

夏油杰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在一张地图上勾勾画画,他按着眉心,漫不经心地想到。

 

四千只咒灵不够,那么八千只呢?这样即使我得不到里香,也足矣有与她抗衡的力量了吧。为此耗尽三年,这完全是值得的,他的理性孜孜不倦地说道。

可是,夏油杰又有点不受控制地在咒术高专的地址上画了一个圈。

别动摇啊,夏油杰,他对自己说。

 

咒术高专曾经带给他痛苦,他恨情报的疏漏,让他只能看着无辜的少女死去,自己说着保护她的誓言一瞬间变成了笑话;咒术高专也曾让他绝望,让他看着自己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后辈毫无声息地躺在手术台上,沉默地在火中变成一缕灰一缕烟;咒术高专也曾让他知晓人心险恶,他看着人心底的无穷无尽的恶意吞没了咒术师。咒术高专的生活让他的每一个夏天都没有希望,他应当是可以合情合理地怨恨的。

可是他想起咒术高专时,夏油杰反而觉得心里柔软,他只是看着地图上的方位,瞬间无数柔情涌上心头。这里,夏油杰的笔尖落在一家废弃的医院,他是在这里吸收了一只二级咒灵,然后被夜蛾老师带回了高专;然后是这家酒吧,高三时硝子拉着他过来喝过酒,然后他们睡眼蒙眬到第二天才醒;最后是这家学校后边的喜九福……

在这里,他和悟交换了第一个青涩的吻。

那些令他苦痛的回忆突然就不重要了,因为夏油杰的脑中突然想起那些在咒术高专时,无数令他感到快乐的事情。咒术高专里有他尊敬的师长,一起恶作剧的同学,优秀的后辈,还有他的年少欢喜。若过去有什么值得一提,那一定是他遇见悟。

如果不去高专,他就不能与悟相遇了吧。

 

别动摇啊,夏油杰,他对自己说。

你既然能与他不告而别十年,那你当然也可以缺席他的高专生活,夏油杰故作轻松地对自己说道,即使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因为他已经做出决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着悟。

我这也是没救了,夏油杰想,都到这种时候了,我既然想的是,如果我不去高专了,那么悟的高专生活应该会多无聊啊。

 

犹豫再三,夏油杰最后还是选择一所咒术高专距离很近的普通学校。他想通了,他可以面对一个没有悟的三年。

不过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并且在那之后的几个月,他开始忍不住后悔。

因为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每天维持着三点一线,从学校到收咒灵,再到自己平凡的出租屋。每天的日子很平淡,平淡的每一个小时都像被无限拉长的一个世纪。他没有失去的痛苦,但是再也没有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了。这样的生活下,他每天唯一的盼头大概就是看着自己的收复咒灵数目的不断增加。这一次,他的进程比以往要快,他只在第一年就收集到了四千只咒灵。

可是这个重复性的事情逐渐让他失去兴趣了,他收服的咒灵数量的实在是太多了,这让他的味觉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美味的佳肴在他的嘴里逐渐变得苦涩,终于有一天,他彻底忘记了食物原本的味道。夏油杰苦涩地想到,这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失去味觉的第一天,夏油杰躺在自己床上梦到了从前。

梦里的他是十年前的他,十年前刚刚踏入咒术高专的他。

其实他的生活也很平淡,每天也是维持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不过路线变成了高专,宿舍,和任务地点。那个时候,他每天最大的愿望,也是希望能够增加咒灵来拯救更多人。

可是那个时候他是有笑容的。

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有五条悟在,而只要他在,那么即使在平凡的日子,也都会变得热闹起来。

夏油杰梦见他们一起半夜偷偷乘着虹龙飞上夜空,俯瞰万家灯火;看见他们明明买了两个味道相同的冰淇淋,悟却非要凑过来吃他的这个;梦见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两个人的手合在一起,说“我们是最强的。”

还有一次是五条悟从背后抱住他,指着楼下的游泳池和挂满树的闪灯,他说:“杰,现在我们一起看过了,大海和星空。”

这些回忆是他决心抛弃的回忆,可是现在想来却满满都是幸福。

梦中醒来后他还是孤身一人,这里不是他的高专宿舍,也自然不会有躺在他身边呼呼大睡的悟,想到这里夏油杰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在几个月前的假意豁达终于被击碎。

 

你在自欺欺人什么呢,夏油杰,他嘲笑着自己说,人类用什么衡量爱,用分开后的痛苦啊。你们十年没见了,最后只不过是因为乙骨事件才有了一个匆匆一瞥,所以承认你想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很多事就像雨天里打的伞,你冲进房间就仓促地把它收起来扔在一边,那褶皱里仍夹着这夜的水。过了很久再撑开,一股发潮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使是个晴天,也会令你想起那场遥远的雨。

而现在也是如此,夏油杰看着自己旁边空空荡荡的被窝,忍不住想起曾经曾有一人与他共枕眠。

别在欺骗你的心了,五条悟这高专三年肯定是很没意思了,但是你也没好到哪去呀,没有了悟,你也不会快乐了。

承认吧,承认吧。

你想见他。

 

我想见你。

 

那天过后,夏油杰有意无意地会在放学后在咒术高专附近散步,人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有他一直在路边徘徊。不过,他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有时能看到硝子打着哈欠从门口出来,有时他能在红绿灯口看见等绿灯的夜蛾校长,也有时能和他的高二高三的学长在大街上擦身而过。

可是命运似乎一直再和他开玩笑,命运唯独把他最想看见的人藏起来。

夏油杰没有遇见过五条悟,一次也没有。后来夏油杰不死心地也经常去他们两人曾经一起去的各种蛋糕店和甜点店,但是最后的结果也往往是他一个人吃掉了所有对他来说没有味道的食物,空坐了几个小时连一个类似的人影都没见见到,倒是夏油杰不小心沾染上了这些原本属于五条悟的习惯。

某一天,等他从蛋糕店出来,再次路过咒术高专门口时,他突然好像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七海,在他身后,代表着新学年的樱花缓缓绽开。

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想到,他来到这里,已经经过了一年了啊。

这一年已经如此灰暗而漫长,而他还要面对在这之后的一个又一个一年。

  

他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后的老师办公室里,夜蛾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悟。

“悟,我知道你很有天赋,但是你再怎么有天赋,也不能是你在学校懒散毫无作为的理由。先不说你这学期缺课的次数,就连这几次任务你好像都很漫不经心的,能跟我稍微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说完这番话后,夜蛾注意到对面的五条悟轻轻的把自己的眼镜摘了下来,往日的玩世不恭,似乎都随着他的这行为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双属于少年的眼神此刻看不出来什么明亮的心情,反而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疲惫。

“……高专,太无聊了。”

五条悟揉揉眉心,开口到。

 

“其实我没必要来高专的。高专教与我的,五条家的老师也一样可以,甚至家里的老师可以更明白我的需求。高专派的任务我也不是很在意,他们对我来说不值一提,除了让我的生活变得繁琐之外。我来高专的唯一原因是我的长辈希望我可以认识与我同龄的朋友,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我才来的。”

“接下来的话恐怕没什么什么人相信。”五条悟摩擦着自己的镜片笑了笑,“那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

“老师,我从我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的确偶尔会感到孤独,十分的孤独。”

“也许的确沉迷娱乐与食物可以满足一时的快乐,但他们终归都不长久,因为每次当我获得这份喜悦之后,我从来都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去将这份快乐诉之于口。”

 

“我身边时常有过客,却不曾留人。”

“六眼为我带来的不仅是家族百年的荣光,也让人憎我怨我恨我痴我,家中有不甘的道德败坏之人妄想挖走这双眼睛化为己用,有妒火攻心之人在黑市上对我明码标价,也有愚昧无知之人将我奉为神明化身,跪在我面前寻求神力。”

“我年少时就见过那样的地狱,我觉得可笑,殊不知可笑的是我自己,因为往后的日子比那还要难熬。”

“上述之人如何说我待我,我毫不在意。”五条悟的眼睛扫过窗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们尝试了那么多年,总归是一点儿也没有伤过我,倒是让我踩着他们进步飞快。”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迎来了与亲近之人的告别。”

“大概是学会了芘之后,往日亲友很少与我亲近,侍女们更是对我颇有避讳,连我的老师也因为我的进步飞快离开了。”

“当时我倒是没受很大打击,还是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我想是他们跟不上我了。但是我不会停止变强。”

“他们说我无愧于神之子这个称号,我想说,真可笑,我明明是个人类。”

“顶着这个称号,他们又开始惧我怕我厌我。”

“再在那之后,我身边终于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并没有感到寂寞,因为我想着我肯定会遇到有强大又优秀的伙伴,可是我等了很久。”

 

“可我谁都没有遇到。”

“在五条家找不到,我才来到高专。”

 

五条悟把手懒懒散散的靠在自己的脑后,又开口道“不过现在看来,这里也是一样的。说到底,我之所以坚持一年,而不是半学期就走,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我心中一点无聊的念头罢了。”

“我坚持了这么久,只不过是我心底有个声音说,我来到高专应该是很快乐的,因为我会遇到一个在我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人。”

“他姓甚,名甚,又生得如何样貌,我通通都不知晓。说到底是他是人是鬼,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个经常扰人清梦的,也穿着高专校服的家伙。”

“自从梦里见过他之后,我感觉我的生活都素然无味了起来。我坐在课桌前时会觉得我身边理应还有一人的身影,外出出任务时也在想这不该是我孤身一人的任务,过生日时想着应该会有素昧平生的一人推开我白雪皑皑的门,为我献上新一年的生日祝福。可他为什么只肯装点我的梦境,却不愿参与我的现实中呢?”

“可我除了在现实中等待,别无他法。”

 

“现在想来,我这一年留在高专,大概就是为了赌一个与他相逢的机会吧。”

“不过,我打算放弃了。”

“说到底,一年都没有结果,我的耐心也差不多耗完了。”

“既然高专也没有我想要的同伴,那么我也不在追寻了,往后的几年我不如回五条家接着精进自己,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老师,不管怎样这一年麻烦了。”

 

“五条,”夜蛾在听了五条悟半天的诉说之后终于得以开口,不过他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无法再劝说什么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在说什么了。”

“这样好了,我把一个高专今年的最后一个任务交给你,你做完之后就可以提前毕业了怎么样。这样给你多一些时间收拾和考虑。”

五条悟没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把夜蛾手中的提交过来的任务名单拿了过来,“不会又是什么袚除二级咒灵的简单的任务吧,那对我来说太简单了,那我可真是能提前毕业好久了。”

“你可别小瞧这次任务,对象是人,而且往大里说,说不定会耗费你几周的时间。”夜蛾忍不住开口。

“五条,你经常出任务应该撞见过几次不同寻常的情况吧。比如说明明是该你袚除的咒灵早在你之前就被袚除的情况。”

“嗯,倒是遇见过几次,不过应该是其他咒术师干的吧,赶过去的现场残留着别的咒术师的咒力。”

“事情如果是这样简单就好了 但是就在一个月前,高层检测到了本应该被你袚除的咒灵——虹龙发出的咒力波动。”

夜蛾看着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的学生忍不住发问“悟,现在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终于有点有意思的事情了。”五条悟将那份任务简章塞进自己的衣服中,跃跃欲试地跳下了椅子。

 

“让我会会吧,咒灵操术使。”

 

 

夏油杰今天总觉得心神不宁,可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今天在一座小山上逛了许久。天色已经晚了,也已经到了他平常回公寓的时间了,但是他的大脑反复违背他的意志,好像如果他现在就离开就会遇见什么令他追悔莫及的事情一样。

“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夏油杰自己忍不住喃喃自语,但是还是坐在了一棵树旁稍作休息,也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少年音“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袚除。”

“咦,这里怎么会有普通人?”那个少年看到了夏油杰忍不住小跑过来“快回家吧,接下来会有很危险的事情,注意安全。”少年的脸在西斜的日光下显露了出来,是灰原雄。

是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灰原雄。

夏油杰突然知道他今天为何心神不宁了,就在他神色微动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大地突然开裂,土地神一级咒灵从地底升腾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他们两人,夏油杰那一刻来不及思考,他一把推开了身边的灰原,在他飞速的结印之下,他的咒灵顷刻间蔓延至漫山遍野。

 

记录——2005年7月

地点:东京都立咒术高专

任务:将京都山地的二级咒灵“土地神”袚除(后查证为一级咒灵)

指派二级咒术师灰原雄为此任务负责人。

结果:“土地神”未被袚除,灰原雄重伤不治,已死亡,后期将派遣其他一级咒术师去执行袚除任务。

——任务失败。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死。

 

 

“五条前辈!”七海建人跑到五条悟身边“前辈你一直追查的咒灵操术使,终于再一次留下咒力了,地点在京都山地。”

“终于露出马脚了吗,”五条悟摘下自己的墨镜“也真是难为他一直遮遮掩掩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赶过去。”

 

 

 

 

 

 

“悟,等一下,有点事情需要再交代你一下。”看着起身准备出发的学生,夜蛾突然叫住了他。

“有散户在无意间袚除咒灵,这是件很正常的事,因为总有些人在某一天突然像是开了天眼,能够看到一些不属于人世的东西。如果这些散户有恰好有遗传下来的天赋,那么他们的确是可以袚除一些咒灵的,原本上层认为虹龙的事情也应该是如此的。”

“可是虹龙并没有被袚除,而是被降伏,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联系起其他相似的案例,这说明是有人有目的性的收服这些咒灵。这个人不属于高专,但是他很了解我们的世界。你猜他收服这么多咒灵,是想要干什么。”

“悟,找到这个咒灵操术使,然后接下来就要根据你心的判断了。”

“如果他是敌人,那么请你处决了他,不能让如此有威胁的诅咒师活下来。”

“而如果他是同伴,那么,请你说服他来高专。”

“这就是高专留给你最后的任务了。”

 

灰原雄恐怕是不会忘记那一天了。

土地一级咒灵出现的那一刻,灰原就观察到了,这绝不是自己的等级就能对付的咒灵。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方寸大乱了,目前的状况是孤身一人的二级咒术师和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别说是从咒灵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连他们两个能不能否安然无恙都很难说。

正当他无论如何打算拼死一搏时,一刹那,他被一记重击击倒在地,刚刚在一旁树下的陌生来客与跌坐的他擦身而过。也就是在那一刻,原本平静的山野冒出了无数黑色的影子,成群结队的诅咒浮现在人间的位面上。在它们的哀号声咆哮声中,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一下跃上了虹龙的背部,居高临下的看着土地神,繁琐复杂的咒印在他的双手间不断变化。

黑发的人开口道,是你杀了他。

去死。

 

没有语调和情感上的变化,但那人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随着他这一句话,原本匍匐在他身边,仿佛对他俯首称臣的咒灵像是得到了首肯,它们的身上迸发出更加强大的咒力,一齐向土地神咒灵冲了过去。大部分的咒灵不通人性,攻击的手段只有撕咬,于是灰原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咒灵将土地神咒灵生吞活剥的景象。此刻接近傍晚,夕阳带来的红色晚霞让每一片云朵都疯狂燃烧起来,被吞噬的咒灵还想拼命挣扎,只可惜它的身躯被阴风碎成一块一块,继而变成飞灰湮灭的粉尘,又变成天空中的无数亮点。

胜负已分,夏油杰翩然从虹龙上降落下来,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完全看不出原本面目的一级咒灵,踩住了它还微微颤抖着的躯干。有趣,他想,这种东西在面对死亡时原来也会害怕。

土地神咒灵是一级咒灵,有一定智力,大概是知道它大限已至,所以从刚刚开始它倒在地上保留体力,打算等着咒术师本人过来时拉他一起上黄泉。当这名咒术师踩上他时正是个好机会,它突然暴起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集聚在口中,大喊“领域展开——”

话音刚落它就被夏油杰一拳击碎了下巴,“可别把你的领域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紧接着夏油杰又迅速绕到它身后一击,然后双手突然比划了一个咒印。

那一瞬间,咒灵突然感觉它全身的力气突然像流水一样失去了,紧接着是话语和思维,在它看不见的地方,它的身体突然被牵引成一条条丝线,在它还想最后伸出手与夏油杰鱼死网玻时,它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被转化成了黑色的小球,它哀嚎了一声,而这也是它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讯息了。

夏油杰冷眼看着自己手中心的咒灵玉,将它毫无留恋的捏碎了。

真可惜,他想,一级咒灵还挺强的,可是这只我就是不想收。

 

灰原雄看着他轻描谈写地处理完了可能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一级咒灵,突然生出一股寒意,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是敌是友,他的咒力残骸没有被任何学校标记过。灰原雄站起身来,双手忍不住摆出了防御姿态。也许是看出来了他的这分顾忌,对面的同龄人收敛了咒力也收回了全部的咒灵,他走到离灰原一个礼貌的距离停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就好像是一位年长的前辈一般。

“抱歉啊,”对面的人伸出了手,“我原本没打算吓到你的,你还好吧。”

可以信任他吗?灰原雄内心小声说着,但是看着对方并无恶意的情况下,他决定还是回应对方这一象征友好的举动。

 

“你就是在高专外大摇大摆的咒术师?” 

 

夏油杰与灰原雄两手即将相触地一瞬间,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而灰原雄也一瞬间亮起了眼睛,他兴奋地喊到“五条前辈!”

“灰原,”五条悟开口,“离他远点。”

五条悟走到灰原雄前面,硬生生的挤进刚刚灰原雄与夏油杰的之间的小小空间。他藏在墨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一字一句看着夏油杰慢慢说到。

“敌人和同伴,你是…哪一个?”

 

夏油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跳跃在指尖和脖颈,可这也抵不过他看向五条悟的一眼。他微张着口一瞬间失去了言语,他的大脑无法组织成句,因为内里是一片片刷新的曾经的回忆,像酒精一样溶解在身体里,不仅渗透到大脑和心灵,而且在血管中奔腾,冲击到每根血管的末梢。

离家太远会忘记故乡,孤身太久会忘记孤独。夏油杰在陌生的时代里奔走,生命像雨水落入大地毫无痕迹,他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如此日子时,他存放着所有爱意与欢喜的少年降临在他的面前,于是他看见了三年的青春,发觉他也渴望回家,渴望拥抱。命运它多么奇妙,它从不敲门,也不询问,可有一天它破窗而入,为你招来了风和奇迹。

你问我是谁,我是最强故事里的陪衬,是咒术界的反派,是你的敌人。未来的孩子们学你的历史时会顺便捎带上我的名字,可是这些被记录到的所谓历史证据,描绘不出你我的万分之一。那些我们之间的故事,乙骨不会知道,伏黑不会明白,而我也几乎要忘记我曾长久地,真诚地,又热烈地爱过你。

你问我是谁。

夏油杰笑吟吟地开口:“敌人,朋友……我谁都不是,所以我可以成为任何人。”

 

“悟,怎么只有你和灰原回来了,你见到那个咒灵操术使了吗?你放他走了?他是咒术师的敌人吗?”夜蛾一边编织着新的咒骸,一边看着晃悠回来教室的五条悟。被他叫到的对象仿佛没有听到他,反而自己先丢出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老师,你相信石头会开花,星星会说话,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这孩子出去一趟是去干什么了啊,夜蛾停下来了手中的工作。不过不等他回答,五条悟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枯萎的石头不会开花,闪烁的恒星不会说话,也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地对陌生人一往情深,这些我都知道。可我看到那个咒灵操术使时,我想我是错了。”

“为我未来对他的纠缠,我不会感到抱歉,因为对于激发我的疑问和好奇,他并不无辜。我的双眼钟爱难解的谜题,它告诉我今天这场偶遇是我命中注定难渡的一劫,自他看向我那一眼开始。”

“那一眼,我不在意他可疑的身份与未知的目的,我也只看着他的眼睛。”

“我看见了苦海在他的眼睛中翻涌爱恨。他看向我那一眼的情绪太过复杂,我分辨了许久也不清楚那是什么,然后我恍然大悟,我看见了他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世人憎我怨我恨我痴我,而他爱我。”

五条悟轻轻笑出声来,为今天的见面做了一个总结,少年人的朝气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不会是我的敌人,他怎么会是我的敌人呢?”

“——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所以你最后是放他走了?”夜蛾最后也没从他这些话中得到想要的答案,干脆直截了当的问了。

“暂时而已啦。”五条悟笑嘻嘻地收拢双臂放在脑后,“这么有趣的人出现了,我不会放他走的,我会让他来到高专的。”

 

第二天夏油杰收拾好自己东西准备回家时,还在忍不住想自己昨天和五条悟措不及防的见面。他本以为会有什么戏剧性的展开,比如说他们俩个人直接开打打个天昏地暗,又或者他忍不住卸下心房让思绪如涛水般络绎不绝地涌出,不过这些都没有发生,他们提问回答之后,对方便若有所思地让自己离开了。

想来也是,夏油杰心中暗自嘲笑起自己,他们现在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了,短暂相遇又分开,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五条悟是注定立于咒术界定点的存在,平凡又普通的事物引起不了他的兴趣。谁见过凤凰栖息在灌木上,又有谁能将月光困于手心呢?光彩绚烂的流星自有它来的方向,而他也有他的去处。

所以现在不是考虑和悟的事情了,夏油杰想到,他脑中重新整理了一遍昨天事情的经过,然后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可能惹了一个大麻烦。昨天他可是在自己脑中记忆的驱使下毫无自觉地闯入了灰原雄的任务现场,出手迅速又狠辣地解决了一个一级咒灵,这消息要是被带回高专可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五条悟后续也不知为何地赶到了现场,一想到所有咒术的秘密都在那双举世无双的眼睛下无处可遁,夏油杰顿时有一种自己被扒光了站在五条悟眼前的错觉。

他的咒灵操术肯定是暴露了,而他自己肯定也被高专列为一级可疑人物了。

这情况可真糟糕,夏油杰烦躁地揉着眉心。他是见过高专里贴满符咒的处刑室的,不过以前是他和五条悟一起没心没肺地走进去打量,而现在的情况是他某天可能一睁开眼就被同一人按在椅子上宣判死刑。与五条悟做朋友是件很轻松的事,不过做敌人夏油杰可真是毫无经验了。

不过高专不至于一上来就判他死刑吧,他想。他重新回到这个时代的确还是反感非咒术师,不过这段日子他从没动过手,毕竟不想提前暴露自己的咒力,所以怎么看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市民,没杀人放火也没怎么做过天理不容的事情,只是偶尔吃吃咒灵加餐而已,这种情况下高专一般来说只是要收编并将人归为己用而已。

那我死也不去就好了,夏油杰很快拟定好了自己的未来方案。这也是可以的,就像是七海建人离开了咒术世界去搞金融,夏油杰也当然可以言正义辞地拒绝这株橄榄枝和他们说不好意思我没兴趣去高专这种技术学校,我是要好好高考的正经人。什么拯救世界,您就是大脑未进化完全的中二病吧。

去咒术高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浪费时间,因为他现在的任务是当务之急赶快壮大起自己的队伍,除了吞噬咒灵以外,收集伙伴也是必不可少的。他回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之后倒是第一时间去寻找过自己的伙伴,比如菜菜子和美美子,不过也许是因为过去的因果并没有完全展开,所以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造访那个村庄也还是没有发现两个女孩的身影,终归是自己一人度过了平淡乏味的第一年。如今的第二年他打算转变思路,既然他的那些咒术师伙伴大部分都只能在未来与他相遇,那也没关系,他可以等待那一天。不过他也会寻找新的志同道合的伙伴来弥补他们的空缺,这样终有一天他们再度汇聚在一起时,整个盘星教的队伍就会更加庞大。

这样想来前去高专就是个障碍了,对他自己的大义并无半点好处。他如今的时间无比宝贵,夏油杰是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了。

高专如果不找我麻烦,我到也可以与它相安无事;但它要是胆敢胁迫我,看我不把它打个落花流水,管它派来的是谁。

夏油杰低头向前走着,脑中繁琐的想法逐渐被他捋成了一条线,他过于专注以至于他没有听见身边的女生和男生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最后夏油杰的视线落在了一双铮亮的平头皮鞋上,刚刚还清晰的大脑的思维导图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和谐音,这双鞋好生眼熟,我好像这两天还看见了一双类似的。于是他忍不住抬起头,正好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蓝眼睛。

 

这景象与他们高二年级去找天内理子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万众瞩目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五条悟推开了找他要签名合照的疯狂人群,大长腿一步迈向他。

“你叫夏油杰?”

明明是个疑问句但是五条悟用的却是夏油杰熟悉的五条悟式肯定句,夏油杰吞咽了一下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高专竟然派出五条悟来试探他,真不知道是不是一步歪棋。谁不知道五条悟随心所欲,往往会让事情朝不可捉摸的地步发展。不过这对他来说正好,夏油杰心想,毕竟现在的情况是他对五条悟了如指掌,而对方却对他知之甚少,无论怎么看自己都是优势极大,就是不知道五条悟会怎么出招了。

对面的五条悟自然是没有放过他喉结颤动的小动作,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自己墨镜边缘上笑出声,引得人群又是惊叹一声。五条悟昨天带着敌意的眼神全部消失不见,他现在的眼神像是寒冰融化成一汪春水。纵使太阳和星月都冷了,群山和草木都衰尽了,可这记忆中的眼睛闪烁着微光,在六眼不可知的角落里,温暖地燃烧着夏油杰。这眼神太过于熟悉,像是曾经的无数个清晨,悟只看向他的眼神。

“介绍一下,我是咒术界一级咒术师,五条悟,今年17岁,高专二年级,目前对你十分感兴趣。”

此刻是万物生长,草长莺飞,天光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五条悟摘下眼镜走向他,樱花早已盛开,可夏油杰恍惚之间觉得直到这一刻,春天才是真的来临了。

 

从那天开始,这一周每次放学时夏油杰都能看到悟,有时他靠在墙边拿着甜品袋似是已经等了一会,有时则是大摇大摆地从高专晃荡过来,在道路尽头就用眼睛看到了他朝他挥手。偶尔几次悟也会失踪——想必是咒灵猖獗还在忙于任务——而这时夏油杰总是无端地联想起与伏黑甚尔的冲突或者其他几次与悟一起侥幸完成的任务。几番交锋,悟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害怕他来,又害怕他不来的诡秘心理,便以此为由交换了夏油杰的手机号码,大声嚷嚷说如果自己出任务来不了就提前发消息通知,免得杰患得患失。

第一年怎么找寻也摸不着影子的五条悟在新学年开始后变得无处不在。据悟所说,他的高中校园生活非常无聊,所以他放学以后就往家里走,和家里的大人们斗智斗勇更有意思。但是现在接了任务,于是只好天天来堵人,免得被当做消极怠工。

 

此时悟的手机号码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机里。夏油杰打上五条悟,然后又把五条两字删掉,只留下一个悟。月光落在他身上,他闭上眼,慢慢回忆着这第一年。

他过得并不开心。在学校,自己总是心事重重,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了却无人可以倾诉。他会敷衍着带着笑意地回答着他的同学们,装作很投机的样子,但是转头又静下来啃噬属于自己的寂寞。

校外捉咒灵只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罢了。越级收服咒灵的能力,变幻无常的体术和良好的身体素质让他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一个人在街角在旧校舍在电影院的阴影里不断地重复吞咽的动作,总是让他回忆起那个仿佛漫无止境的夏日。

他一个人是千军万马。无人可依,无人可诉的千军万马。

 

但是,悟出现后,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悟这一周每天下午放学时会在校门口出现,于是他从十二点时就会开始期待。

真奇妙,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可是现在空气是溶解的花,蝴蝶是飘走的画,万事万物在他眼中变得生机盎然。

在课堂上他会想起悟的眼睛。那双眼睛曾侦破过各类诅咒们的术式,也曾在咒术界搅起风云,但是无人知晓,在燃烧的黑夜里,在破晓的微光时,在虹龙的背脊上,悟的眼睛只看着他,像是看着世界上另外一个仅有的生命。

他也会想起来悟的双手。那双手操练起的术式无人能敌,但是它们也曾拿过菜刀,捻起被角,沾过烟火气也摆弄过茶米油盐。它们曾经在少年们“我们是最强的”的声音中化成清脆的掌声,也曾合拢过成为一个拥抱。他记得某个夏日的晚上悟发觉自己的些许异样,于是想拉着他去旅游去度假,两人拉拉扯扯,却始终没能走出校园。最后悟拉着他去了泳池旁,细碎地说这就是星空与海洋。那当然不是,他记得自己笑出声,但我愿意相信它是,因为你爱我,因为我爱你。

下课铃声响起时他想起了第一个吻。一次高专任务结束后在甜品店里,他劝着悟少拿一块马卡龙时悟不屑地反驳到:谁会嫌星星太多,每颗都在太空中转动;谁会嫌鲜花太多,每朵鲜花都洋溢着春意。悟说到这里时突然停下了,而他听见自己的心在雀跃着跳动。冷静啊,夏油杰,他想,悟也许没意识到他说的是首情诗,后面接的就是:说你爱我你爱我。于是他故作镇定地笑笑算是首肯,下意识地想快点撤离时一下子被悟拉住了。悟捉着他的胳膊,有点惊讶的样子,片刻后低垂着眼睛吟咏了另一首诗:“没有什么是孤零零的,太阳拥抱地球,月光亲吻海洋,但是这些亲吻又有何用,杰,”悟抬起头看向他凑近他,“若是你不肯亲吻我。”

 

走向门口时,夏油杰想压抑住自己的心跳,可他们之间发生的全部故事何止是浪漫秘密,三年,一千余天,与悟的互动早已渗透进生活中的每个朝夕。他读书读到某个青春的段落时会恍神,在小卖部喝冷饮唤起记忆里味觉的苏醒,整理与与高专穿的完全不一致的高中校服时会不落痕迹地叹息。这些由你衍生出来的琐碎,在数年如一日的白夜里,融汇成轻柔而遥远的光河。不再触及我。却依然照耀我。

那些夜里咀嚼的记忆不是无形吗?为何它绵延千里。那些偷偷藏起来的思念不是无声吗?为何它震耳欲聋。

“哟,杰!我在这里。”悟早就看见了他,于是伸长了手臂朝他招手,露出了微笑。而他不带犹豫地走向悟,我没有走向你,他想,我只是走向了自己满怀期待的心。

 

“杰今天来的好晚啊,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去吸收咒灵了吧!”五条悟把手肘处的甜品袋子旋转着地送至手心,另一只手搭在夏油杰的肩膀上晃悠,“说真的,你现在有多少只?一千只,两千只,还是更多?这样可会吓坏咒术界的老头子们的,搞不好他们会让我把杰就地处决了呢。”

“……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草菅人命的法律,悟,这在文明年代你可是要被关进少管所的。”夏油杰一边说一边无声地动动肩膀,无奈对方半个身子的重量压过来不好动弹,只好就此作罢。

“认真的哦,杰,既然你现在也不肯说你降伏咒灵的目的,说不定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杰也不想它来的那么快吧。”

“有什么可着急的,十年后的事罢了。”夏油杰笑了笑,把他的手推下去,“比起这个未来,当然还是我所处的现在更有意义。说起来悟天天往我这边跑没关系吗,就真是这么对我感兴趣?”

“哈?”五条悟忍不住出声,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来,“杰就当是那样也没错,我看上你了,所以来高专吧,快点快点。”

“……这玩笑也太拙劣了吧,悟。”夏油杰轻松的笑出声,“你真喜欢上什么人可不是这个语气。高专可真可怜,学生少到需要出卖美色来吸引人了吗?”

“不过我大约猜的出悟想要什么,悟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可没用。”夏油杰肩上的手臂因为这句话有一秒的停顿,于是夏油杰走出那怀抱接着向前行进,感觉到落在后边的五条悟停了下来。

“高专恐怕对你说,对于我不是处决就是收编,但这是查清我的目的之后进行的下一步,说到底我现在既不是诅咒师也不是咒术师,所以对于我这种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士,悟现在大概是一筹莫展吧。因为不管是抓我还是杀我,你都没有理由,所以只好天天在我身边盯着,期待着我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吧。”

“报告里说的没错,杰还真是了解我们的世界。”五条悟不知何时收敛了笑容,说到底他也本来不是爱笑的性子,那双眼睛此刻像冰川,一寸寸渗出冰冷,“杰说自己是普通人士这话可没什么可信度。”

“不过我可没有一筹莫展,信不信我给你随便按个罪名关起来。”五条悟双手插兜满不在乎地说道,“杰不仅耽误我毕业了,还让我这几周一直奔波,换句话来说就是夺走了我的青春啦!按这个罪名给你关进处刑室怎么样,之后杰就在高专打工还债吧。”

“这可真过分啊,说到底夺走年轻人的青春难道是这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吗?”夏油杰听到他这么一句之后真的是忍不住回过头来,“悟是被封建家族的思想荼毒久了吗,真是难以想象你借着御三家的权势压人,看不起你哦。”

“杰倒是很了解我。”五条悟玩弄着手中的眼镜,六眼完全睁开看着夏油杰,似在观察也在审视,“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杰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呢?咒灵操术还有这种效果吗?”

“悟这是觉得不公平?”夏油杰重新走回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一切展示在六眼面前,包括身体的起伏和咒力的波动“好啊,我给你个机会了解我。”

“我接下来要去做疯狂的事,有三个特级咒灵今天降世,代号百足,玉藻前,疱疮神,感兴趣吗,一级咒术师?”

夏油杰笑着说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到底说出来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他此刻的年纪与五条悟相仿,但是他却自信漫漫地说他可以做到远超于他现在年龄之外的事情,如果是灰原或者七海在肯定会大吃一惊。

“我去吸收他们。”

夏油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向悟伸开手心,末了又将手掌置于心口,一边收紧一边抬起眼眸。

“来阻止我?”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袚除。”夏油杰口中默默有词布下“帐”,向前几步踏入咒力形成的空间,被彻底吞没前言笑晏晏地看向了五条悟,似是问他怎么不跟来。

 

“既然这是你的任务,那我就不参与了,”悟懒散地往身边的墙上一靠,“特级咒灵什么的我好怕啊,我这个一级会被杀掉也说不定。”

他一边轻浮地说着,一边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墨镜摘掉,露出来摄神夺目的六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夏油杰,“在外面我也能看清的。加油啊——特级。”

 

看来悟只打算观察了,这么想着夏油杰自己独自转身走进帐内。这个空间十分安静普通,墙壁斑驳,半人高的桌子上堆着零落的书,窗边斜进来一抹月亮。背手阔步片刻,他看着熟悉的布局不禁轻笑出声,十年的记忆虽然无法全部记清,但是应付这个任务绰绰有余。

 

杰在桌前站定,气定神闲地开口:“很灵巧啊,用咒力瞄准‘帐’,巧妙地将当前环境的布局覆盖到帐的内侧……”话音未落,桌上的书本突然从一侧呼啦翻开,闪烁着刺向他的脖颈和眼睛。他站定没有躲任由它们撞进身体,只是用眼睛锐利地注视着窗户上月光流动的斑点,在光芒变化时瞬间跨步向前,手指结印召出达摩挡在窗边。此刻空气里充满着令人窒息的安静,仿佛敌人只是放了些耀眼的魔术。

只是下一刻,达摩的身体便里传来了古怪的炸裂声,后心汩汩地流出带有异味的液体,蜿蜒向下逐渐勾勒出两支虚空箭矢的雏形。夏油杰看了看达摩被炸穿的胸膛,神色平淡:“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粗心一点的咒术师进入到这里时,一定会在不知不觉间丢了性命吧。”

 

“因为从我走入‘帐’开始,就已经身处在你们的领域之中了,是吧,玉藻前。”

 

庞大而深厚的咒力一齐从他的身体中迸发出来,数十只可以破除幻象的一级咒灵在空间裂缝中发出刺耳的嘶鸣,让房间逐渐变了样子。他的脚下开始破碎,失重感挟着风带他坠入更广阔更磅礴的虚空中。真正的领域里,光洁的地板被削成了无垠的沙漠,各处错落着高耸的沙峰,而天空的范围由一窗扩展成了无限,显得更加通透深邃。额前的碎发极速地撩过他的前额,半虚半实的视野里他看到领域内部正在慌乱而湍急的重构,唯有月亮一直平静地散发着璀璨的光。

夏油杰露出浅浅的笑——这虚幻的空间里,为什么一定要有一轮月亮呢?

“虹龙。”他轻声呼唤,身后的时空应声破裂,虹龙嘶吼着破封而出,龙尾略过他摆好术式的手指,转眼间变成一条丝线。它厚重的身形冲向月光,于是整个领域暗淡下来。

 

十年前的记忆提供的信息相当准确:这个任务之所以棘手,是因为这是由两只咒灵,百足和玉藻前一起创造的虚幻空间。其中相对弱小的百足潜伏在月亮后面,在视野最好的位置俯瞰全貌指挥进攻,充当着玉藻前的眼睛。而善用幻术的咒灵玉藻前主要负责迷惑和攻击,它的招数真实虚假,变幻不明,瞬息之间就能要人性命。先前的月光变换应该就是百足在发出信号,而伤害达摩的咒灵正是玉藻前。

只要虹龙撞碎那虚拟的星球,百足的位置就会暴露,不足为惧;而玉藻前失去了“眼睛”,打倒它便如同囊中取物。

 

结束了,夏油杰想。他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的飞鲶鱼上注视着上方的战场。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号和相撞声,然而虚拟的月亮并没有消失。似乎哪里不对,他咪起眼睛。十年前,十年前首次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我似乎很快就把月亮里的领域之主捉获吸收了。

 

不等他思索出新的对策,异变突生!数股凝重的气浪像滔天的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刹那间向他袭来,密集得针刺不入,难寻破绽。若是被包裹在内,恐怕会在瞬息间连中数十招,全身因失血过多而死。而夏油杰凝神片刻,只是深吸一口气,竭力按捺住眼红而又亢奋的心情。

终于等到你出手了,玉藻前。我很欣赏你的能力,所以,为我所用,为我的大义献上一切吧!

杰化渴求为力量,唤出咒具将自己数十年光所习得的武学奥妙一一施展。敌人招式虽变换无穷,但他是学武的天才,在十年间又经历了数次生死搏斗,更重要的是这已经是第二次收复玉藻前了,于是便逐渐掌握节奏夺回主动权。一时间风起云涌,天地失色,攻击声四处相撞激荡不已。交手数回,夏油杰寻了一个契机在攻击到来前向后跳开几步,然后压低重心,前足放松,后足施力,如同满弓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帐之隔外,五条悟慢慢从墙上直起身子。在夏油杰战斗的过程中,他在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呼吸声却一下,一下地变得急促。他觉得自己就像笼中之兽,烦躁地想要冲破束缚,而设下陷阱的猎人正在帐中意气风发地肆意施展才能,灿烂得让他移不开眼。

我也要宰了这两咒灵,五条悟烦躁地想,手指反复摩挲着墨镜边缘;可,这种不快又是从何而来?看街道上那么多居民,他们多平静啊。这些人肯定不会想到仅仅一墙之隔外竟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拼斗。我是通过监视夏油的行为,决定留他杀他的执行者,不是他的同伴,我也要像这些路人一样对这个帐视若无物,所以冷静,冷静啊。

悟神色凛凛,手指紧捏成拳重新靠回到了墙上。他闭上眼睛长吁,似乎丢掉了全部郁结之气,只是他能欺骗过大脑,却说服不了自己跃动着的心。当他睁眼再次看向漆黑的帐里的夏油杰时,一瞬间物我两忘,什么任务,什么托词,什么阿谀奉承虚情假意早已飞出了魂魄之外。

下一秒帐的碎片在他手心消融,而后,悟才听见自己姗姗来迟的心跳。

 

“臣服于我,”夏油杰对奄奄一息的咒灵玉藻前说,同时手上自然而然地发力,将咒灵凝成黑色的球体吞咽下喉。他吞的又快又急,脑中不住地慢放几息之前虹龙对着月亮的冲撞。十年前的记忆告诉我百足才应该是我这个任务里收服的第一个咒灵,怎么它现在还没有被打倒,是哪里有偏差,上一次,上一次我明明记得……

脑中纷复的思绪尚未被捋清,空中突然有群墨云突然地压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百足用无数根细小的触足张牙舞爪地构成了一张网,网上闪烁着缭乱的眼睛误导视线。它的身后,虹龙正用身体艰难地与百足舍弃的断肢搏斗着,碗口大的眼睛求助般看着夏油杰,似乎是举步维艰爱莫能助。

断尾求生,为玉藻前复仇? 这都是上一次没发生过的事,夏油杰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前胸和脸,死死盯着它的反扑,可就在这时,他脚下忽然一轻,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地上蔓延到他的脚底四肢,生猛地将他往下拉。同时他的脚下生出流沙地狱,圆心在瞬息中生长扩大,几微秒间便形成了深不可测的黑洞。是百足的招式,这一套连贯的动作似乎是要让他先有被投入深渊的恐惧感到慌乱,再趁机杀死他。

脱身的方法并非没有,杰的脑中迅速闪现几个能够破解百足令人摔跤的咒术,手指在不稳的状态下飞快的结印。然而他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放下了,不对,以我的能力,对付百足绰绰有余,所以不必急于一时。我想不明白的是不知哪里出了偏差让我没先搞定它,所以要仔细地观察,找出和记忆里不一致的地方。

于是杰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的身体变得舒缓,方便敌方的咒力可以肆意的在他身位的空间游走。他感到自己在类似空中的地方下坠,求生的本能催促着他召唤出飞行咒灵自救。可是他此刻满心满眼都写满了疯狂,这一年他吞食了四千多只咒灵,与它们相遇收服的经历都大多相似,可是只有这次不同。这个惊喜让他的呼吸在逐渐变烫,血液在奔腾:百足,是学会了什么新的咒术变强了吗?

他按捺住自己的身体,全神贯注的盯着百足的攻击,同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点意料外的声音。

像是一声枪响,有或是瓷器的破碎,还有一个不太真切的,仿佛梦吟的声音:

 

“……虚式,茈。”

 

紫色的术式割开百足乱舞的手脚,割开可以再生的血肉,斩断它森森的白骨,被术式边缘光芒扫到的部分像火一样燃烧,烟一样消融,伴随着砰的一声,像离弦之箭正中靶心,百足的身体高高地飞起来,在空中被分解成无数碎块。真实的太阳光突破了界限,大片大片倾洒下来覆盖了晚风和月亮。

两只咒灵一伏一灭,可杰没有心思去关注了。自己的呼吸声不断在耳边放大,视野清晰的如同水洗,他看得很真切:悟降临到领域中,苍蓝的眼中闪着光,像是雪里升腾起火焰。

见过百遍、千遍的,如神灵降世般强大绚烂的紫色术式,怎么能忘记,又怎么会忘记。夏油杰瞬间想起了十年前的这一天那点遗忘的记忆,想起是悟抢先收拾了百足留给他玉藻前。他躺在飞鲶鱼身上将脸贴到手背,颤抖地忍了片刻,最后撑不住笑了出来。

是你啊……

还是你啊。

 

悟落到地上收了咒式,有点懊恼地复盘:我不应该冲进去的,简单想想,任务对象有傲气对付三只特级咒灵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和底牌,不用他人插手。况且,理性告诫着悟,在市中心附近打破帐可不是件小事,指不定要被夜蛾唠叨多久。一个合格的执行者应该耐心地在暗中描摹可疑对象的招式,计算着他的出手时间,再将这些信息记牢上报。

没错,我按捺住了心跳,几百万秒。

几百万秒,我只错愕了那么匆匆一眼。

 

那一刻,我看到百足漆黑的暗影即将吞没你,听到我们相逢这短短数天的命运里传来低沉的呼啸。这一切都太快了,我什么都没想就冲了出去。这并不是什么保护欲在作祟,我只是无端想起了伴随着我青春的无数个梦境:同行的队员,交心的友人,强大的伙伴……我不知道梦里人是谁,可是,夏油……杰,我希望他是你。

所以,那应该是我的位置。玉藻前身边百足身边,你的身边,那都应该是我的位置。

入学前我设想的蓝图里,高专的生活应当喧嚣又热闹。但是我错了,和我同龄的咒术师太少,想要实现我的愿望,恐怕把两个校区的同学和外国的同龄者都算上也不够。而在稀少的同行人中,知我者厌烦我的个性,不知我者艳羡我的天赋。同校之人能力稍欠火候,外校的我又了解甚少。

我畅想的高专生活,似乎永远只是个梦想了。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我的生活里只是少了杰而已。

 

悟忽然觉得福至心灵,浑身愉悦地发抖。什么任务什么高层我不在乎了,我想通了,是我想要你来高专。多奇妙啊,今天是多么的沉闷平凡,我还以为只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然而事实却是此刻的我站在三岔路口,眼看风云千樯迎接命运的巨变。如果你是命运,那我要拥抱这命运,就好像你本应出现在我的夏天。

“……杰,杰,”悟的笑意灌满星河,星辰吸吐了几口气,便生出了温山软水和氤氲人间。抱歉啊夜蛾老师,他轻松地想,我的那份退学申请您就当没看见吧,反正您收拾我的烂摊子也不差这一次了,“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高专吗。”

 

这句话问得突然,可是悟眸海温涟,伴随着畅意的笑,让夏油杰的心越发轻盈透明。他好像烧毁了十年的记忆也扔掉了所有昨天,他回到了曾经的夏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血液在心房中流淌再冲上面颊,他能感到自己慌乱而无处安放的眼球,而他的大脑却好像清醒异常,将令他手足无措的一句话从浓淡不均的记忆里剥离,让身体涌上一阵心悸的欢喜。

 

[你真喜欢上什么人可不是这个语气。]

 

那眼睛里的冰蓝与清澈的天空熔化得不分彼此,蓬勃的情感让街上鼎沸的人声皆归于无。悟说了什么他已经不在意了,只觉得自己可能从来都没走出那双燃烧的眼睛。

“……好。”

 

下一秒他撞进了一个拥抱。悟宽厚的手掌搂住他的腰与后背,脸颊埋在他的颈侧,夏油杰听见他像孩子一般咯咯笑出来,温热的鼻息扫过自己的肩膀。

“……我是从京都过来的,”悟低声说,“杰,夏油杰,杰,我在东京这里待了整整一年,原来是为了和你相遇啊。

 

夏油杰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止不住的颤抖,他伸臂猛地回抱住了五条悟,眼睛一阵酸涩,差点落下泪来。我也是整整一年啊,我想念你。悟,在等你的第一年,我去过我们初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高专校园,去过很多很多次。

什么也没改变,樱花开的很好,前辈后辈们走着惯常的道路去教室。夜蛾班任将咒术世界摆在七海和灰原眼前,让他们自由但慎重地选择未来的安身之地。哨子依然在不断地买烟抽烟,也会翻看医术词汇表翻到深夜来临。

 

没有迹象表明某事已经结束,也没有什么教我学会忘记。

第一年,我们就该这样拥抱了。

 

“你迟到了许多天,可我依然为你的到来而高兴。”

 

夏油杰模糊地想,是啊,但愿现在还不晚。我们本该如此:如果实返回枝头,清白回到月光,水里的万物还给了万物,我还给了你。

 

 

“杰,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一只特级咒灵疱疮神?”悟微笑着看他,“我有点迫不及待了,我们赶快打倒它回高专吧,一起。”

夏油杰没有急着回答,他低头思索了一下,最后苦笑起来,像是终于对自己服输了一般开合嘴唇:“嗯……我们——”

 

他眼前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夏油杰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一股失控感揪住了他的心脏。悟应该还在温柔地注视着他,可是他却好像看不到悟了。他所处的空间在诡异地流动,让眼前的一切变得不成比例起来。

他眼前一黑,最终徒劳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或许是悟的身体——但是却什么也没能碰到。最后的最后,他只看到一只蝴蝶,扇动了它渺小而美丽的翅膀。

 

于是他电光石火间明白了,第二次的选择,这个灰色而甜蜜,漫长却短暂的馈赠,结束了。

 

右肩撕裂的剧痛唤夏油杰的意识回了现实。重回高专的经历年深日久,先叫人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与梦境,又让人逐渐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以至于他几乎不记得真实的自己其实要死了。

咒灵所说的无数次机会也许是真的,但是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下,能够支持自己的精神却因为失血所剩无几,难以完成过多的回溯。第二次的节点大约是选择进入高专读书与否,自己当时鬼使神差的同意悟的邀请,无疑是让第一年的全部努力付诸东流。

你尚未出现时,我的生命平静,轩昂阔步,动辄料事如神。如今慌乱怯弱,像冰融化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你,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你啊。

然而你不会停留在青春,我也已经决定了我未来的道路。我们会依旧亲密,但是终究会因为理想分离,所以这个过去没有被我改变。

 

如果不舍弃什么,就永远无法得到什么。我已经舍弃了友人,舍弃了家人,舍弃了普世的价值观,但我仍然无法实现心中的大义。而现在,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在眼前,如果要舍弃掉对你的感情才能有一线生机,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丢下它。这次无论我看到了什么,我绝不会心软。

不疯魔,不成活。

 

他的咒力在支撑自己的意识完成一年后的穿越后消耗得所剩无几,以至于肉体虚弱的厉害,他甚至无法睁开眼睛。短短几秒思考后,杰毫不犹豫地催动了最后一点咒灵馈赠的力量,让血与肉与生命力一起燃烧,筑起能够改变过去的桥梁。

几乎是在感知到回到过去的一瞬间,夏油杰立刻活动起来。这次穿越的时间点似乎很不巧,此时的身体似乎经历了长时间的厮杀与奔波,手指和脚趾末梢传来的求救信号被嗡嗡地顺着血液输送到发麻的头皮中。他应该找一个地方坐下或者躺下,不应该这样继续苦苦支撑着。

但是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他强行命令让自己抓紧从过去偷来的每一秒种,反复的集中思考这里是哪里,要怎么改变过去的节点。

很奇怪。精神的疲力感不应该是穿越后的结果。过去的我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不让能力的使用超出极限,甚至还可以提醒悟要休息,注意睡觉。过去的我此刻在做什么呢?

杰一边思考着,一边快速地前进,突然他停了下来,前方没有路了,只有一扇门。

十年后坐在街角的我的身体在不断地用生命完成意识的回溯,应该很快就会到极限,他想,所以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不管这扇门后面是什么,我要活下来。是乙骨,我就杀了他把里香夺过来;是夜蛾或御三家,我废了他们双目双耳;是灰原和七海,那我就先诈降再诱杀;是悟,我封印他。

最后一次机会了,夏油杰,他对自己说,所谓有舍才有得,在你杀掉村民叛逃成为诅咒师的时候,你就已经决定好自己未来的道路了,不是吗?你迟早会遇见不得不杀掉恩师,后辈和同伴的选择,所以别后悔,别回头。为了完成梦想,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推开了门。

这瞬间,杰感到血液在逆流,穿堂风在吹过己身,哪里在嗡嗡作响,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人在他的脑海中狂笑。

他看到曾经最要好的挚友苍凉的双眼正望向他,呡着唇一字未发却胜似说过了千言万语。这道门后既不是脑海中设想的弑师弑友的绝境,也并非什么无可挽回的人间残狱。幸得上天垂怜,短暂的时空里,命运将他带到了最容易逆转兰因絮果的那天。

杰定神一步一步迈向好友,眼睛一直停留在悟的嘴唇上。恰巧此时,悟也轻声开口,带着压抑着疯狂的平静:“杰,来得好慢啊。”

确实是这次啊,夏油杰听到这句话后一时有些恍惚,而后被鼓掌和笑容声敲醒,于是便像过去一样与悟进行着问答,只是心底的那片笑声越来越响亮。

——原来,是这次啊。

死亡的星浆体,和猖獗的,盘星教。

 

这真是,真是太走运了。

 

夏油杰想,这有什么难的呢?

第一次回到时间的节点上的时,我白白地浪费了一次机会。里香再次变成了咒灵,在这个前提下,十年后,我应该还会被她和乙骨两个人打败。

 

第二次机会,我没有去高专。我无休无止地吞噬咒灵。不去感知时间的流逝,日夜的意义,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逐渐消失的味觉。麻木的吞食上千只上万只咒灵远远不够,我必须更忘我更废寝忘食,才有可能在百鬼夜行当天活下来,才有可能去实现我心目中的大义。

可是我不可能不去救灰原。

 

悟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怀里抱着的是已经冰凉的女孩,身后站的是愚昧的鼓掌的教众。但是他听不见人群的声音,也感受不到理子的身体。他忘了自己刚受过伤,也一同忘了学校的正论教条。只有他的眼睛还依然明亮。他说:

“杰,把他们都杀了吧。”

悟听不见,听不见那些愚民的声音。他们太聒噪,自以为是的嘴脸和自大的行为无一不令人作呕。悟也听不见他自己内心的声音。他太过干净,还不知道原来非咒术师对咒术师们的迫害可以毫无缘由。他没有经验,因此他做不出选择。

他只看着你。

他也只听见你。

 

多简单啊,杰几乎要笑出来。

他在上一段时空里漂泊了一年,最后仍然徒劳无功,不停地努力却离梦想越来越远。接连两次的失利让他不由得承认历史的唯一性,无论多少次妄图改变,最终都只是镜花水月。人终究敌不过命运。

但是这次,他好像终于看到那只带他穿梭不同时间的蝴蝶飞过了因果,它轻轻扇了扇翅膀,于是宇宙里刮起了风。

 

多简单啊,只要这个时候告诉悟——

“是啊,他们不值得我们保护。”

“杀掉这些猴子吧,这也是有意义的。”

“好啊,我和你一起。”

 

悟就会成为自己的伙伴。

 

如果两个人一起,之前的轮回中犯下的所有错误也可以被修正。乙骨的力量远远比不上五条家的术式,他的成长也因此不足为惧。后辈们老师们和御三家也许不认同自己的理想和大义频频阻碍,但是没关系,他和悟作为最强会跨越困难,势不可挡。

 

有了悟的帮助,梦想会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而他再也不会像那个苦夏里一般孤独。

 

悟,杀了他们,把这些没有咒力的家伙们一个不剩地杀掉。现在的你,这个暴怒的你肯定可以理解我的。

明明理子不愿意被同化,她已经逃出来了,这些愚昧无知的人还要杀了她,他们不该死吗?

诞生在普通人家的咒术师,从有记忆开始就要受到迫害。明明都是人类,猴子们却不管不顾地向我们施暴,他们不该死吗?

我们不断地为善人恶人们袚除咒灵,不断地拯救普通人。我不求他们感恩,可是他们的恶念导致了我的同伴的伤亡。他们不该死吗?

 

他们该死。如果他们不死的话,我们怎么才能被拯救呢?

 

多简单啊,他想,只要我开口,告诉他这前路太过崎岖,我们用不得不脏水洗身却始终无法自救,悟一定会理解的。杰不再犹豫,他张开口,他看向悟的眼睛。

 

那双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也在看着他。一刹那间,它锁住了苍天和时间,连接了过去和未来。藉由此,夏油杰瞥见了无数个宇宙正在流动,一些破碎的记忆涌上脑海:高专的青春回忆,和悟宣战时的仓促见面,第二次穿越的一眼三年……记忆中的这双眼,陪伴了他千百天,可是这些回忆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直到脑海里冗杂的画面逐渐转变成一个场景,一切消失不见,这时杰看见十年前,看见新宿喧嚣的街头和悟熬得通红的眼睛。

[解释一下,杰。]

做决定的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的居然不是他们如何相遇相知相爱,而是如何分别。

 

……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一百一十二名居民死在我的手中,这并不等同于地震,可以瞬间带走数人的生命。这意味着我杀了一个人,杀了一百一十二次,死罪难逃。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死我,做正人君子;要么放我走,做杀人者的帮凶。

杀死我,你便清白无辜;放走我,意味着你要对一百一十二个人的死亡麻木不仁,你要对未来死于我手的更多非咒术师见死不救,你还要日日夜夜要背上良心的煎熬。离开之人走得决绝,留下的人就要承受更多的忍耐,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就像生者往往比死者受到更多的痛苦与折磨。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啊,那天我一直向前走,向前走,没有回头。转头辞别的前一刻,我看到你摆出了苍的手势,目眦欲裂,可是直到走进人流,走出街道,死亡却一直没有降临到身上。

悟,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尘世上那些人费尽力气拉住我毁灭我,却不曾费心去寻找我转变的缘由,所以没人发现过我的伤口。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给我选择,你放我走,你让我自由。

 

……而这次,轮到我来做相似的选择了。

是留下你,还是放你走。

 

盘桓在脑中的笑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了,甚至,唯恐无法改变历史的惊怖也随之烟消云散。夏油杰听见风的声音,似乎是在礼堂里,又似乎是刮在他心上,清爽又安详。

他听见自己开口,就像是无数年前的那一天一样,他说:

 

“……不必了,这没有意义。”

 

 

“意义啊,那种东西,真就那么有必要吗?”

“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我们术师而言。”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很轻,但是很有效果,夏油杰看着五条悟眼中疯狂的光逐渐黯淡下去,重新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样子。

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我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但是悟,我把你的梦想还给你,你要继续前进啊。

 

我知道你相信我的话,对吧,既然我的善恶判断是你现在行动的方针,那就请你一定长长久久地记住我的话。即使我最后没有守住本心,你也不要回头。

你要读完高专,你要顺利毕业,你要成为一人的最强,你要在几年后遇见我没有杀死的乙骨忧太,你要成为咒术高专的老师改革这个腐朽的咒术界。

即使我不在你身边。 

 

 

杰和悟一前一后地走出盘星教的大门,这是最后一点并肩的时间了,所以杰有意地落在了悟身后,细细地用眼睛描摹着他的身形和背影。

他想起来了最后在高专的仓促见面。悟变化了很多,绑起了眼睛,收敛所有乖张无理的性格成为了老师;他回忆起第二次的穿越。那一秒的鬼使神差,那一秒的怦然心动让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是这命运还不够泥泞吗?以至于我想抓住你这道闪电,放开我自己。

这一眼,短暂却绵长,似乎是又让他过完了十八年的夏天。

 

“杰怎么落到后面去了,是腿受伤了吗?”悟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向他伸出右手,“需要帮忙吗?伸手,伸手,我们快点回高专吧。”

杰低眉看向他,心头仿佛有一点火花炸开,就在同时他看到悟的身后,簇拥的群木中有只美丽的蝴蝶正朝自己飞来。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燃烧,他不假思索地握住那只手,他听见自己笑着说:“好啊,一起。”

蝴蝶降落在他们相握的指尖,世界又一次开始飞速变幻。

 

 

他还记得昏迷之前悟右手心的暖意,顺着两具身体传递着星星点点的温热。然而那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闭上眼他也知道,自己的右臂已经被斩断了,而这里是一道空寂的小巷。

意识和力量都在一同流失,这具身体几乎没有力气了,夏油杰脱力地笑了笑,看来这就是最后了。仔细算算,自己叛离高专后貌似除了杀死村民,带孩子和聚集了些伙伴后也没有做什么能实现大义的事情,不如说百鬼夜行才是第一步,未成型便早夭了的第一步。这么一看,到头来自己竟一无所有也一事无成,曝尸野外倒也符合这荒诞又可笑的一生。

命运将他三番带回到过去的岔路口,让他不切实际地有了错误的幻想。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将强大力量收入囊中,可以提前降伏百鬼,可以与悟手携手告别伊甸,一同流浪也一起踏上孤寂的旅途。咒灵的能力仿若拉普拉斯妖的无限推演,让人全知全能过去之因和未来之果,所以他自认为对过去节点的改变是蝴蝶效应。那只他看到的拉普拉斯之蝶只要轻拍翅膀,便可以导致黑变成白,沧海成为桑田,绝境迸发生机。

可是知晓了过去,就能得到随心所欲的未来吗?

人会与绝妙的机会失之交臂,会为曾经没能实现的承诺意难平,也会为情所困错付终身。虽然这世间道路千万条,但是兜兜转转,你仍会走上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因为失误,因为责任。

也因为爱。 

 

虽然现在的结果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夏油杰心道,同样是理想破碎,同样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我好像也不觉得可惜了。

他虚弱地咳了两声,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站在他面前的人似乎等了很久,忍不住轻笑出来。

白发的男人沉默地矗立在他面前,不同他说什么话。可夏油杰觉得,为了这个,他已等待得很久了。我不觉得遗憾,早在拉普拉斯之蝶带来的漫长又神奇的旅途之前,我其实是想见一见现在的悟的。

幻梦般的日子都成为了过去,而那些深切的彷徨也都落在了昨天。时光的流逝毫不留情,我在昨天落下了我的心,所以我没有守住未来,这就是和最喜欢的悟的最后一面了。

“怎么来的这么晚呢,悟?”

 

“杰。”

 

“我的家人们怎么样了?”

“都跑掉咯,京都那边也是你指使的吧。” 

“那高专的学生呢?”

“姑且都算没事吧,灰原在照看他们。”

 

“是吗,是吗……是灰原啊。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夏油杰扶着自己的右肩吐出一口气。他精神上的突然放松让身体的疼痛变得深入骨髓,肢体和躯干都因为承载了过量的咒力流动开始发烫,喉口涌上一股股腥甜。

悟定定地看着他,右手在身侧结印,眼中闪过几丝不忍。他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都变为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咳、没有了。”夏油杰咳出喉咙处淤积的鲜血,“尽人事听天命,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最好,这个结局大约也算是无怨。” 

“动手吧,悟。” 夏油杰向他眨眨眼睛,仅剩的左手有意无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可别打偏了。”

 

五条悟一把掐灭了自己手中还在流转的咒术,他大踏步地走过来猛地揪住夏油杰身上的婆娑,“你怎么能……”,他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冒失地咬上夏油杰的嘴唇。这也许是他们生命中最痛的一个吻了,血液与死亡的气息在着接吻的间隔中蔓延到五条悟口中,这让悟难以控制地将手扶上夏油杰心口,让磅礴的咒力带着生命的力量缓缓注入。

 

“我有话要说。” 五条悟沾着血开口,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要听了才能走。”

“十年前我尚未理解你,你就消失在了人群中,我以为杀死所有非术师是你的目的和终点。现在我都明白了,你想要的是拯救所有的咒术师,你想要把所有人从这个悲伤且无望的轮回中拯救出来。你通过盘星教掀起了狂风,但你却不是狂风;你发动百鬼夜行带来绝望,但你却不是绝望。”

水一样清晰的眼睛满眼都是夏油杰的影子,世人皆知这届的咒灵操术使叛离正道,自甘堕落与诅咒师为伍,可他们又一无所知,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他们认为夏油杰自觉身处自身命运时的慌张、迷惑、与误判,作为一个咒术师就全部不可以有,否则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夏油杰并不走运,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所走的注定是一条无法被理解的道路,可此刻咒术界十几万人里,有一人愿意为他爬上月亮。

“我向你许诺,我们与咒灵,术师与非术师这场马拉松的尽头不会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因为我会长命百岁,我会有聪明又强大的同伴,我会改革这个腐朽的咒术界,而在新的世界里,有我也会有你。”

“无论世人如何怨你憎你,我爱你。”悟说,“我爱你。”

 

此刻五条悟送进夏油杰身体的咒力还在潺潺流转,可夏油杰只觉得它们像是同样化成了轻柔炽热而真诚的告白,于是本来沉寂的心跳此刻微微颤动起来,于是夏油杰想,足够了。

光明和黑暗泾渭分明,咒术师与诅咒师相互对立,如果只有一种东西能够渗透其中的话,那么它的名字是爱。在我短暂而有限的生命中,曾经遇见你,曾经喜欢你,这真是太好了。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对我留有信任,你还坚定勇敢地走过偏见,你走向我,你看着我。于是我的疯狂,我的偏执,在你的目光里几乎不存在,而我心里最美丽的地方,被你的光芒照得透亮。

于是他笑起来,带着那种不敢用言语吐露的羞涩,带着那种无条件的信任,以及带着同样的双向奔赴的感情。

他笑起来。

 

“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的话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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